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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歷過一場死亡,所有人都在壓抑。
如果沒有跨過生死的那條線,是不是反而是一種釋放?

她在交完最後一個小組報告的那天早上,到圖書館借了兩本書,
「憂鬱症者會有以下症狀:...」
她坐在回家的公車上默念著,心裡一項一項地打勾,眼淚掉了一整頁。

回到家,姊姊還在睡,她叫了幾聲沒有醒,
坐在電腦前想要留言,卻又不知道該寫甚麼才好。
她拆開一排藥丸,一顆、三顆、六顆...十二顆、十四顆...
最後到底是十四顆還是十六顆她已經不記得了,一點都沒有感覺。

在反胃之前,她記得還打了電話鎮定地向朋友取消下午的約會,
然後鎮定地坐上去學校開會的捷運。
但是到了學校她沒有加入社團會議,轉了頭走進輔導中心。

「我需要談一談。」
可是輔導老師已經紛紛下班,留下一位陳老師願意多花幾分鐘聽她說話,
她走進諮商室的剎那馬上淚流滿面,
想要重頭講起已經沒有頭緒,胃翻過來令她想吐,
「我剛剛吞藥了。」這句話她原本沒有打算要說的,竟然脫口而出。

老師輕描淡寫地勸她坐上計程車送到醫院,
「我們去檢查一下就好。」老師說,
沒想到直接進了急診室。沒有空病床,她坐在待診處無聲地哭了起來,陣陣心悸,
老師則忙著幫懦弱的她打電話給媽媽,她沒有辦法承受媽媽在電話那頭的心情。

終於躺上病床之後媽媽也來了,紅著眼睛,
看著她灌下一大瓶像炭砂還是鐵砂之類的東西,
她哭著跟媽媽說對不起,到底對不起甚麼,她也說不上來。

醫生把長長的管子伸進她的喉嚨洗胃,「再吞進去一點、慢慢吞。」
「是怎麼了?」「我吃了十幾顆藥。」「為什麼吃這麼多?」
如果我能回答你的話我還會躺在這裡嗎?她心裡想。

急診室洗完胃之後是住院。每天都要喝很多次橘子色的藥水,每天都要吊點滴,
第一天八瓶、第二天六瓶、再來是四瓶...右手逐漸浮腫,點滴打不進去,
最後兩三天只好換到打左手。

她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星期,感覺變得越來越少,不覺得痛也不覺得傷心,
媽媽也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星期,很努力地要跟她說話,很小心地避開敏感的字,
但是她的回答總是很少。
每天她望著天花板發呆、然後睡午覺、逛醫院裡的便利商店、或者站在小窗戶邊看馬路和車。
她覺得跟外面的世界越來越遠,跟病房裡的家人也是。

出院前一天,她必須去做肝功能檢查,
「肝還是有一點發炎」她半裸著躺在檢查台上聽這句話。
但準時出院仍然不是問題,媽媽幫她打包好走出醫院時,
她頭一次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死成。

那簡直等同於出獄囚犯面對新生活的掙扎和痛苦。

為什麼要活著面對這些難堪呢?面對家人的難堪、面對自己的難堪,
難以運用言語。只有少少幾個朋友讓她覺得說實話是安全的,
她用最值得同情的謊言向其他人交代一切,
「壓力大又熬夜,所以生病了。」幾乎沒有情緒,還可以一邊微笑。

媽媽開始對她非常小心,甚至害怕、怕她又生氣或受到什麼刺激,
住在家裡如同住院,關心和應對之間只是更加緊繃。
去學校還要繼續找老師說話,討論失眠和失戀,
一次在諮商中心樓下被學弟撞見讓她害怕到轉身就走。
老師推薦她去市療找一位認識的醫生,她鼓起勇氣走到掛號處
面對護士她卻手足無措地拿了表格掉頭就跑,跑到旁邊的小公園裡大哭,
抬頭看每棵樹上都好像吊著她的身軀,搖搖晃晃。
她覺得自己像是身染某種不名譽的重病,旁人將不會諒解也不願了解,唯有死亡不斷招手。

她在出院之後,才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痛苦並無藥可救。

於是她開始計劃逃走。逃離家、逃離台北、逃離許多朋友。
「如果繼續待在這裡,我會死。」
第一次也許是嘗試或兒戲,第二次絕對不會只有如此,她很清楚。

成功逃家。

她的離開反而讓家人放鬆了下來,緊繃與難堪漸漸消失,
儘管沒有人要提起,卻也沒有人要刻意裝作沒有發生這件事,
當然、再也沒有人問她一連串的為什麼。
她與媽媽常常聊天、回家就一起去逛街、看電視,不在家的時候就各自過生活,
互相關心,但又不必干涉太多。

有時候她會想如果沒有這些事情,現在是否就能夠給彼此自由,
還是仍然放不開擠在一個醬缸裡,互相怒目和傷害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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